◆哈萨克斯坦首座核电站将建于巴尔喀什湖旁边的乌尔肯村。
聚焦亚太情势的《外交家》杂志指出,尽管公投结束,前方道路依然漫长且充满不确定性。“哈萨克斯坦最后一座核电站已于1999年退役,即使新的核电站立即开始建设,该国眼前的电力短缺问题也无法马上得到解决。”
“恐核心理”曾经弥漫
据哈通社报道,此次关于建设核电站的公投是哈萨克斯坦历史上的第四次全民公投,但与前三次均聚焦于政治议题相比,这一次更加关乎国民的未来。
为了提高投票率,当局允许未在选民名单上登记的人参加投票。公投当天,各大城市的公共汽车均可免费乘坐,以方便人们前往投票站。托卡耶夫在投票前说:"全民公决本身进一步证明了哈萨克斯坦在过去五年中发生的巨大变化,是国家倾听民众这一新理念的明确体现。”
当然,公投只是该国核电站漫长建设过程的开始。《外交家》杂志称,哈萨克斯坦需要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等国际组织密切合作,确保相关法规与全球标准保持一致,并寻求资金及人力资本,建设阶段本身可能需要长达十年的时间。
虽然这或将是苏联解体以后中亚地区的第一座核电站,但核能对哈萨克斯坦来说并非新鲜事物。
苏联曾在位于哈萨克斯坦东北部的塞米巴拉金斯克核试验场(如今称塞梅伊)进行过456次核试验,这些核试验产生的放射性尘埃扩散到周围近2万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据估计,有150多万哈萨克人受到放射性尘埃的影响,这些居民中癌症、先天性残疾和其他健康问题的发病率高企不下。直到1991年独立后,哈萨克斯坦决定关闭核试验场,并自愿放弃了从苏联继承的世界第四大核武器库。
◆塞米巴拉金斯克核试验场留下的核试验弹坑。这些灾难性记忆在哈萨克斯坦社会内部营造了普遍的“恐核心理”,即便当今核电站的安全性已经大幅提升,但围绕核事故的可能性以及核废料的处理和储存带来的影响仍在该国引起分歧。哈政府下属的哈萨克斯坦战略研究所在9月的一项民意调查中发现,近73%的民众赞成在本国建设核电站,22%的人反对,4.8%的人认为难以回答。哈萨克斯坦第一任总统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20多年前就提议建造一座核电站来供电。
2016年,应哈萨克斯坦政府请求,国际原子能机构在一份报告中指出,“哈萨克斯坦完全有能力继续发展民用核能计划。”但由于该国长期存在的恐核心理和社会分歧,纳扎尔巴耶夫直到2019年卸任都未实现这一目标。托卡耶夫继任总统后开始认真推动这一想法,2019年至2022年间,哈国的核电站规划加快推进,来自不同国家的多家供应商提交了核电站建设报价。托卡耶夫于2023年宣布,计划就是否建设核电站问题举行全民公投。
今年9月2日发表的国情咨文中,托卡耶夫再次强调,核能是满足国家日益增长的能源需求的可靠且环保的解决方案。“我认为,必须密切关注核能的发展。这种发电方式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满足我们经济快速增长的需求。目前,30个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大约有200座核电站在运行。”
◆今年9月2日,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发表国情咨文。
电力严重短缺背后
哈萨克斯坦是中亚地区最大的经济体,生产总值占本地区的60%以上,但是该国经常面临电力短缺,部分地区在用电高峰期或者遇到极端天气事件时不得不切断电网以避免“更严重的后果”。
哈萨克斯坦目前共有220座发电站,其中包括总装机容量为2.8吉瓦的144个可再生能源设施。截至2024年1月1日,总可用装机容量达到20.4吉瓦,而当前秋冬季的最高用电需求为16.6吉瓦。
据哈国电力协会预测,2024年该国电力消耗将达到1206亿千瓦时,发电量预计约为1183亿千瓦时,缺口达到23亿千瓦时。到2025年,电力缺口预计将增至30亿千瓦时以上。到2030年,电力缺口预计将达到创纪录的135亿千瓦时。
一些突发事件令该国电力系统窘态毕露。由于监管条件较松以及电价较低,2021年秋天,哈萨克斯坦意外成为全球第二大加密货币矿场,占全球行业份额从2019年9月的1.4%上升到2021年8月的18%以上。当年,哈萨克斯坦的电力消耗激增8%,导致全国范围出现严重电力短缺。很快,政府以能源削减和大幅增加税收的形式施加压力,迫使70%以上的矿工离开该国。
为弥补电力缺口,哈萨克斯坦2023年进口的电力已是2022年进口量的近5倍,占其全部电力需求的14%,且主要来自俄罗斯。
作为短期应急解决方案,哈萨克斯坦在科克舍套市、塞梅伊市和乌斯卡曼市建设了三个新的火力发电厂,装机容量分别为240兆瓦、360兆瓦和560兆瓦。由于国际金融机构不愿支持燃煤发电,这三个项目的主要合作方是俄罗斯国际统一电力系统集团下属的Inter RAO-Export公司。
当前,哈萨克斯坦的电力生产结构仍较为单一,80%以上的电力依靠煤炭,只有7%依靠天然气、8%依靠水力。“我们不能放弃煤炭,最重要的是引进低排放低污染的技术。在中国和南非,正在建设煤炭消耗量较低的新型火力发电厂,以最少的排放提供相同的热量。”哈萨克斯坦能源专家阿尔马兹·阿比勒达耶夫如此表示。
◆2023年,哈萨克斯坦某个煤矿发生火灾。哈国目前80%以上的电力依靠煤炭。该国的电力供应问题不仅仅在于发电量不足,还在于对现有资源的管理和产能规划不够。根据美国国际贸易局2022年公布的一份资料,哈萨克斯坦发电设施中约65%的设备已使用20多年,约31%的设备已使用30多年。这导致输电网络效率低下,输配电系统的损耗估计为15%。因此,该国需要对现有发电厂进行现代化改造或重建,预计2040年前,哈政府对整个电力行业的投资将达到630亿美元。由于历史原因,哈萨克斯坦的电网在地理上分布在三个区域:北部、南部和西部。西部地区的发电量预计可以覆盖该地区的需求,但由于该地区电网未与南北相连,导致多余的发电量无法输送给需要的人。有数据显示,哈萨克斯坦南部人口占全国人口的一半,南部地区的电力短缺率却达到55%。该国能源官员称,连接西部地区和其他地区电网的工程将于2028年完工,从而建立起平衡三大地区用电需求的基础设施。
◆哈萨克斯坦电网分布示意图。来源:哈萨克斯坦电网运营公司除了大规模基础设施的更新,托卡耶夫领导的政府也努力实现本国能源结构的转变。由于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哈萨克斯坦的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是全球平均水平的3.5倍,在全球排名第十位。哈政府承诺要履行《巴黎协定》规定的减排义务,到2060年实现完全碳中和。为此,哈萨克斯坦能源部制定了一项行动计划,目标是到2035年,让装机容量结构中煤炭占34.3%,天然气占25.8%,可再生能源(太阳能和风能)占24.4%,水电占10.8%,核电占5%,从而减少化石燃料在该国电力结构中的占比。
核电成终极解决方案?
针对哈萨克斯坦日益增长的电力需求,长期解决方案是建设一座大型核电站。托卡耶夫是这一想法的忠实拥趸,他曾在2022年2月表示,如果没有核电,哈萨克斯坦将“失去整个经济”,他还称核怀疑论者是“不了解经济现实的民粹主义者”。时任能源部副部长的詹多斯·努尔玛罕别托夫(Zhandos Nurmaganbetov)更为直接。他说:“如果哈萨克斯坦要实现碳中和,那么别无选择,只能建造几座核电站。”尽管哈萨克斯坦没有使用中的核能,但保留了一些核设施。位于西部城市阿克套的一座核动力海水淡化厂一直运行到1999年,使用的是苏联设计的BN-350钠冷快中子反应堆,该反应堆曾用于生产核武器计划所需的钚。
除此之外,哈国还有四座研究反应堆,其中三座位于塞米巴拉金斯克试验场,另一座位于阿拉套。不过,这四座研究反应堆没有核电生产能力。哈萨克斯坦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天然铀生产国。该国土地上的铀矿勘探最早可追溯到1943年,其铀矿储量占到全世界的12%,2022年的生产量则占到全世界的43%,主要出口对象包括俄罗斯、中国、加拿大、法国、美国、罗马尼亚、阿根廷等。
◆哈萨克斯坦中部卡拉干达的一处大型煤矿。一直以来,哈萨克斯坦都在致力于提升铀矿产品的附加值,利用其资源禀赋扩大产业链条,并为可能的核电计划做准备。哈萨克斯坦国家原子能公司(Kazatomprom)成立于1997年,最初是国家财富基金萨姆鲁克-卡兹纳的全资子公司。2006年7月,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签署了总额达100亿美元的三项核合资协议,用于建设新核反应堆、对铀进行提纯加工和浓缩。2014年,俄罗斯再次与哈萨克斯坦签署多项协议,包括铀矿开采、燃料制造以及核废料管理等。哈萨克斯坦与日本在核能领域的合作始于2007年,当时设立的目标是由哈萨克斯坦向日本提供40%的天然铀和制造燃料,即每年约4000吨铀,日本向哈萨克斯坦提供燃料循环开发和核反应堆建设方面的技术援助。通过这一合作,哈萨克斯坦更加全面地融入了核能行业主流,尤其在核燃料制造领域。此外,哈萨克斯坦还从法国、德国、美国和中国等国家购进设备。以位于乌斯卡曼的乌里宾冶金厂为例,该厂年生产力达到200吨低浓缩铀,约合440套核燃料组件。哈方持有该厂51%的股份,中方一家企业持有49%的股份。哈国出产的天然铀首先被送往俄罗斯进行转化和浓缩,得到的低浓缩铀再运回乌尔巴冶金厂用于生产核燃料片。该工厂生产的核燃料组件主要出口至中国,同时也为哈国筹建的核电站准备核燃料。
目前乌尔巴冶金厂还存有90吨六氟化铀,归国际原子能机构管理,作为紧急供应的储备,它也被称为低浓缩铀银行。这些库存适用于为世界上使用最广泛的轻水反应堆制造燃料。这批储存的低浓缩铀如果转化成核燃料,足够为一个大城市提供三年电力。世界上领先的核技术国家,例如俄罗斯、英国和美国,都有类似的实物储备。
多家外企参与竞标
在外界看来,一座大型核电站将成为哈萨克斯坦核产业链条上的最后一块拼图。持反对态度的人士指出,核电站的建设成本或将高达120亿美元,并且需要很多年才能获得回报,而政府应将资源优先用于提升现有的电力基础设施——毕竟该国生产的电力中有15%损失在了输电过程中。冷却核反应堆需要大量的水,考虑到第一座核电站将选址在巴尔喀什湖岸边的乌尔肯,核电站也可能会给当地脆弱的生态系统和已经萎缩的湖面带来影响。
◆一些反对人士称,核电站会破坏巴尔喀什湖周围本就脆弱的生态环境。在乌尔肯村,居民们对核电站的看法不一。此次公投中,当地1069名选民中有1066人参与投票,其中956人投下赞成票,仅有79人反对,另有31票被宣布无效。不少当地人称,希望该项目能带来就业机会。一位在当地居住了20多年的居民告诉路透社,“我支持核电站,这是我们的未来”。其他人则对其潜在的环境影响表示担忧。此外,由于官员们尚未提出任何处理未来放射性废物的计划,这让遭受过苏联核试验伤害的人心有余悸。反核活动人士指出,尽管哈萨克斯坦政府为当年苏联核试验的受害者提供特殊医疗保险和福利,但仅限于政府认定的人员范围,仍有很多当年的受害者以及他们的后代没有资格获得援助。
不过,目前在美国工作的哈萨克斯坦工程师及核废料管理专家迪娜拉·埃尔马科娃(Dinara Ermakova)认为,很多恐惧是在缺乏准确信息的情况下造成的。“生活在哈萨克斯坦的人们一提到核能就会产生情绪,即使它不用于武器试验。”她直言,自己从小就听到“核能不好”这句话,但她最终意识到,核能的“民用目的”可与“国防目的”区分开来。“事实是,对于核废料处理和核电站事故的担忧被夸大了,因为缺乏有关核工业的准确信息,这为恐慌提供了空间。”埃尔马科娃进一步解释说,目前的核废料储存协议足够安全,可以抵御自然灾害并能防止放射性物质的泄漏,而自切尔诺贝利和日本福岛发生核泄漏事故以来,核电站的安全标准已大大提高。未来,国际原子能机构也将监督该国核电站的建设,进行检查以确保其建造和运行正常。
◆哈萨克斯坦专家认为,只有核电站能够提供稳定的电力来源。而多年的国际运营经验证明,核电站不会对自然环境造成明显危害。鉴于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在核技术领域的长期合作,外界一度认为,哈方有很大的可能性选择俄罗斯企业建设核电站反应堆。这让那些渴望远离俄罗斯影响的哈萨克斯坦人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如今,俄罗斯不仅控制着哈萨克斯坦的主要原油出口路线——里海管道联合体(哈国79%的原油通过该管道出口),还控制着后者25%的铀产量。不过,美国广播公司(ABC)指出,俄乌冲突后,俄罗斯受到西方制裁,哈萨克斯坦需要在俄罗斯与西方之间保持微妙平衡,托卡耶夫也暗示会组建跨国团队来建设核电站。“我个人的观点是,一个配备有先进技术、由全球公司组成的跨国财团应该来哈萨克斯坦建设。”
公投后,托卡耶夫在谈及潜在承包商时告诉路透社,他没有考虑任何单一国家或公司作为承包商。截至2022年,哈萨克斯坦政府共评估过六家潜在供应商——美国的NuScale Power、美日联合的通用电气-东芝核能(GE Hitachi Nuclear Energy)、韩国水电与核电公司(Korea Hydro & Nuclear Power)、中国核工业集团有限公司(CNNC)、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和法国电力集团(EDF)。
现实情况是,哈萨克斯坦并不拥有实现核电产业全面本土化的工业技术能力,而本国能否在核工业链条上继续晋升要看对先进国家技术和管理能力的消化程度。至少,当迫在眉睫的电力短缺问题得到缓解后,如果再遇到全球加密货币的矿工集中来挖矿,哈国不用再给本国居民断电断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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