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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大再读《西游记》竟然共情了:小妖竟是我自己 [打印本页]

作者: 新周刊    时间: 2024-10-17 22:30
标题: 长大再读《西游记》竟然共情了:小妖竟是我自己


“小时候向往英雄,长大了共情小妖,这大概也是一种成长吧。”



大妖和大英雄一样,总是少数。阶层里头人越多,这个阶层就越不值钱。

于是,一座横在取经团队面前的山头,通常是这种配置:一个有些手段甚至有点神仙背景的大妖;几个勤于修炼、有点心计或神通的中妖;以及一大群得过且过,经常给自家大王捅娄子的小妖。

小时候看《西游记》,常常忽略小妖们,觉得它们不过是神魔斗法的背景板,死不足惜。长大后忽然明白,我们不是有皇亲国戚的大鹏金翅雕,没有青牛精手里的金刚琢,而是像狮驼岭的小钻风一般,日日巡山,唱点小曲而已。



“大战狮驼岭”堪称“八十一难”中最经典的一难,狮驼岭由青毛狮子怪、黄牙老象、大鹏金翅雕三大魔王占据,共有4万多个小妖。(图/夏阿)

我们忽然开始关心一个问题:这些看着丑陋、微渺的小角色,到底在想些什么?



凭什么是你?

辁才无大义,泥滑着白衣。

度势站而起,鸡犬升云梯。

——游戏《黑神话:悟空》之狼剑客定场诗

狼剑客,与黑风山的其他狼妖大不一样。他身着一袭白袍,手持一柄从过山客手里缴获的宝剑,此剑“鞘缀宝石,锋刃雪亮”,衬得其他狼妖黯淡失色,像一群山村野夫。

狼妖们暗地里骂狼剑客实在太能装,且对大王不尊重:“你不将好东西呈给大王,日后如何得他赏识,难道想巡一辈子山不成?”狼剑客一笑:“大王如何少得了宝贝?这剑我们看着稀奇,他才看不上哩。倒是你们,成日送些破铜烂铁,还想凭此博得大王青睐,这才是痴人说梦。”



狼剑客。(图/《黑神话:悟空》)

后来,狼剑客继续耍帅、摸鱼、剪径,偶尔得了好东西,绝不上供,全留下自己享受。众狼妖一边巡山、修炼、内卷,一边不忿,盼着狼剑客吃瘪:“等着瞧,大王定会罚你!”

黑风大王向众狼妖讲授佛法,讲到渡劫长生、起死复活的道理,随后让狼妖们吃下护符,问:“有效果吗?”大家正在迟疑,狼剑客迅速起身说:“太有效、太有感觉了!通体舒畅,果真佛法无边!”待其他狼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次日,狼剑客即被擢升为校卫小统领。

这是狼剑客的故事。剩下的狼妖,各有各的际遇:狼斥候到处拜师学艺,但心浮气躁,样样不精,最后无人敢教他,永远是黑风山基层里的基层;狼校尉勤劳肯干,堪称黑风山“顶级牛马”,但因讲佛活动时响应太慢,失去晋升机会,依然拿着旧盾、破刀巡山;好饮酒的狼力士跑到镇上贡桌偷酒喝,听到供奉的人们种种凄苦、阴损的祈愿,觉得无能为力,便失了喝酒的兴致,乖乖巡山去了。

此外,还有低调的狼弓手、安分的狼侍卫,以及下手快又狠、给猎物一个痛快的狼刺客。黑风山的狼妖,不只是游戏里给主角练手的道具,他们各有不同的“狼生轨迹”、生活方式,以及小小的梦想和追求。比如本地狼妖总提防着外来的空降狼妖,空降狼妖则拼命做业绩以稳固地位。

《黑神话:悟空》的影神图里共有90个小妖,黄风岭的鼠、盘丝岭的虫、小西天的僧侣、火焰山的牛,各有其短小但富有意蕴的小传。他们虽然修为有限,飞升无望,只能日日绕着山或庙巡逻,但自有乐趣。



“Nobody”的梦想

大王叫我来巡山

我把人间转一转

打起我的鼓 敲起我的锣

生活充满节奏感

——赵英俊《大王叫我来巡山》歌词

小妖怪的故事既反映了社会状况,也映射了社会文化及情绪。于是,我们可能在每一个狼妖的故事里看到自己,也会羡慕巡山的小妖怪。

巡山看起来是自由、惬意、安全的。1986年版电视剧《西游记》要照顾全年龄段观众,于是抹去了狮驼岭恐怖诡异的背景,让小钻风们欢快地哼着浪漫化妖怪生活的小曲,在山间如踏青般有节奏地穿行。

巡山时,没有妖王的压迫感,远离小队长的PUA,和聊得来的兄弟一起吹牛、散步,偶尔遇见几个“战五渣”人类,张牙舞爪一番,收缴点值钱物件,算是一件美事。至于锣鼓声,算是给无聊且无望的日子添点声响。



小猪妖。(图/《小妖怪的夏天》剧照)

快乐当然是一种梦想,更高的追求也是。动画短片《小妖怪的夏天》里,小猪妖的故事之所以动人,就在于他有不同于一般小妖怪的追求:作为山里的“Nobody”,小猪妖和队友每天都要应付无聊的工作、上级的压迫,但他没有自甘堕落,变成反派里毫无灵魂的帮凶与渣滓,而是像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所讲,根据自己的内心需求和价值观来塑造自己的生活:一是在同质化的工作里坚持搞创造发明,虽然这种创造会遭到漠视甚至批评;一是始终保持对正义与英雄的向往,即便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善良而有追求的小猪妖,最后得到了大圣的三根毫毛,在这场清剿(从孙悟空的视角看不过是一次循例的“为民除害”)中得以幸存,从“在大王手下好好干”的好孩子到“我想离开浪浪山”的主体性觉醒,他完成了猪妖生涯的一次重要思想蜕变,走上一条开放式的、充满希望的修炼之路。



“我?”

九头驸马:奔波儿灞,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

奔波儿灞:我?

九头驸马:这支毒簪,放在茶饭里,搅上一搅……

奔波儿灞:小的明白!

——1986年版《西游记》第18集《扫塔辨奇冤》台词。

奔波儿灞的出圈,并不让人意外。

1986年版电视剧《西游记》本质上是一部“西游”主题童话。它剔除了原著最暗黑的内容,只剩下取经必将成功、正义战胜邪恶的主旨,以及一段天真浪漫的英雄冒险故事。

螳臂当车,成为大多数小妖的宿命。作为反派,小妖们是联结妖王与孙悟空之间的“桥”,为了让正邪之间的决战更富悬念和张力,往往需要一群小妖作为炮灰,衬托主角战力;或者作为丑角,调节叙事气氛。



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这对鱼精 CP,因为名字奇特,被读者熟知。插画作者把“灞波儿奔”写成“灞波奔儿”,是出于好玩,模拟儿化音。(图/夏阿)

于是,容貌丑陋、走姿奇特的奔波儿灞,在领导九头虫的安排下,走上了毒杀取经团队的不归路。悬殊的实力让这场偷袭毫无胜算,所以奔波儿灞满脸困惑地说出“我?”的表情,被处境相似的打工人反复引用:“领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用香蕉的钱只能请来猴子啊。”“这活儿你确定要交给我?你不如报警吧,这个真做不来!”

小妖们可能是大王身边的气氛组、败事有余的歪点子王、贪婪短视的打工仔,实质上是一丛绿叶、一堆道具。他们负责延展妖王的邪念,以衬托孙悟空的聪明英武;同时在表演中注入喜剧元素,为这部叫好又叫座的童话拼命表演。



(图/《西游记》剧照)

小时候向往英雄,长大了共情小妖,这大概也是一种成长吧。当我们学会了代入小妖视角,从过去的故事中学会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共情社会中的边缘化群体,过去那些看似滑稽的电视剧桥段,便有了新的味道。



交易,或者道具

那这样好了。

乌鸡国这一劫,

我安排一个厉害的妖怪跟他们斗一场,

这样沙僧负伤也就不突兀了。

——马伯庸《太白金星有点烦》

“西天取经”可以视作天庭和西天联合策划的一个大型户外真人秀项目,太白金星李长庚则是这个项目的总导演、编剧和制片人。他受命策划“九九八十一难”,写好每关的剧本,还要四处找关系,和观世音菩萨等工作伙伴做好种种筹备工作,思考“妖怪是雇当地的还是从天庭借调?”“渡劫场地是租一个还是临时搭建?”“给凡人传话是通过托梦还是派个化身?”等琐碎问题。



(图/《西游记》剧照)

妖怪们像游戏里的NPC,其出现地点、时间都经过精心设计和安排,以确保在合适的时机出现在取经团队的必经之路上。妖怪也有主体性,要修炼、要向上,有自己的盘算,于是,出于自己的需求,他们乐意配合李长庚,先谈好条件,以加入取经大项目为契机,完成身份的蜕变,从而摆脱某种困境,或者交换一些利益。

对于一些妖怪来说,圆满完成“助演”任务就能获得业绩或地位的提升,比如黄风怪、青毛狮子怪;也有演过头了、入戏太深,以至于从棋子变成弃子,比如六耳猕猴。



活得具体一些

利爪不只是用来玩色子

划破长夜说出我心事

一个妖怪,总是要活得具体一些

具体到柴米油盐

——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大王别慌张》歌词

年岁渐长,我们逐渐厌倦了纯粹的正义叙事。

传统神话故事,往往正邪对立、善恶分明,但这种价值判断与叙事方式,未免过于单一、刻板。



(图/《西游记》剧照)

比如,小妖怪,不是注定被大圣一棍子打死的废材。他们都在具体地活着,具体到柴米油盐,具体到劈木造箭,具体到敲锣打鼓的节奏,具体到要守护大王或者自己的梦想,具体到盘算在妖怪群体中获得升迁,如何修炼、得道成圣,具体到如何对抗无聊的工作,发展兴趣爱好,或者仅仅只是保住这条性命,当明天醒来时,依然有酒可喝,有山可巡。

美国社会学家彼得·伯格讲,在人生的社会游戏场里,我们可以将悲悯的情怀、适度的承诺和一定程度的喜剧意识结合起来。小妖怪们的生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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