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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日，王佳皓收到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视频截图
“开箱兄弟们，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开箱仪式，现在开始了。”在一则发布于2025年8月2日的网络视频里，身穿骑手服的王佳皓在街头，拆开一件来自北京大学的快递，一份写着“大学堂”三个字的大红色录取通知书映入眼帘。
这则视频呈现的反差感，也让王佳皓在网络意外走红。18岁的他，是山西省运城市平陆中学高三毕业生，今年以631分的高考成绩，被北京大学护理学专业录取。
高考结束后，7月21日，王佳皓开始了他的骑手生活。之所以会送外卖，他解释，暑期打发时间，送外卖也能赚点零钱。
王佳皓的走红，引发网友对于底层学子奋斗历程、大学专业选择和劳动价值的热议。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他自述学习成绩优异，初中时稳定维持班级前三，高中进了县城里最好的学校，此次高考成绩位列平陆县第三。
成为一名好学生，在王佳皓看来原因只有一个：“学习是我最好的出路。”他说，自己想让父母因为他而脸上有颜面，他想离开山西老家走出去看看大海，也想通过高考成绩，获得一次改善家庭条件的机会。
8月18日是北大本科新生报到日。8月16日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王佳皓正准备带父母飞往北京。他起了个大早，到爷爷的坟前烧香磕头，“我在心里跟爷爷说，我考上北大了，要过年才能回来了。”
以下是南方周末记者与王佳皓的对话：
“莫名其妙上新闻了”南方周末：你是怎么意识到自己突然火了？
王佳皓：我当时刚拿到录取通知书，朋友也是一时来了兴趣，想着拍个视频记录一下，然后我就让他发了，我也没想到能火。火了之后，有几家新闻媒体在后台私信我，来采访过我，然后我就莫名其妙上新闻了。
南方周末：当时怎么会想到拍摄视频？
王佳皓：当时我跟朋友在等外卖等系统派单子，我爸取完通知书之后给我打电话说了好消息。我就想着，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拿到的录取通知书，这么重要的时刻肯定要记录一下啊。
发布视频的不是我的账号，我刚开始没想过要发视频，我朋友说他帮我发。
南方周末：突然成为新闻人物，有什么感受？
王佳皓：刚上新闻的时候还挺蒙的，而且还有点激动，包括现在还有点激动。这几天，有时候突然有电话打过来，说是哪里的记者，我也会高兴一下。送单的时候想到这些，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南方周末：为什么说“好受一点”？
王佳皓：因为我平时送单也没人关注，后来很多人都知道我了。这几天在外卖站点，他们就会说：“呀，北大高材生怎么在这儿？”我那几个朋友见我也是说：“这不是北大高材生吗？”
还有和我同校同届的一个学生点了一杯咖啡，填的地址在村子里面，我送到巷道口给她打电话，刚拐进去，他们全家都出来接外卖，他们说，第一次见到考上北大的学生，特别激动，“哇！真的是你吗？你真的考上北大啦？”
能被他们认出来，我也挺高兴的。我还是稍微有点紧张的，人多我就会紧张一点。聊了大概几分钟，因为当时手上还有两单着急送，我怕超时就走了。
南方周末：那几分钟，他们还跟你聊了什么？
王佳皓：他们还会问，学校或者是外卖公司有没有给我啥奖励。当时那个同学还加了我的微信，说“一听是你的声音，我们全家都激动”。
南方周末：所以学校给了你什么奖励？
王佳皓：我们这里考上一个清北的学生，学校都会有财政奖励。学校给我分了20万元，对于我家来说，这是特别大的一笔钱。
南方周末：这20万元，你打算怎么花？
王佳皓：我爸妈说，他们先帮我在银行里面存起来，吃利息嘛。以后学费、住宿费、生活费，他们照常发给我。
南方周末：你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提过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困难，现在主要的经济收入是什么？
王佳皓：在我小时候，父母在村里面种地，近几年收入也不太行，我爸就在工地干活，有时候睡在车上面，没活的时候回村里面逮蝎子，一次卖几百块钱。我妈去电子厂干活，应该是安装机器的单元键，挺费手的。我觉得他们很辛苦，但我也没有体验过他们在工地和厂子里的工作，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要做些什么。
南方周末：在这次送外卖之前，你有做过哪些体力活吗？
王佳皓：我小时候也跟我爸妈干过体力活，但除非家里面农活特别多，我爸妈才让我帮忙，剩下时间都让我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
中考完了，我跟我另一个初中的好朋友在夜市的烧烤摊干过小时工，一天就20块钱，钱刚到手上，然后到街上看见想吃的、想买的，直接就花光了。
“老老实实上就行了”南方周末：被北大录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佳皓：确实是我这18年里最惊喜的事。上一次这么想，还是在小学那会儿，想着以后要考个清华北大，给我爸妈脸上添点光彩。
南方周末：上高三的时候不想了吗？
王佳皓：我高中三年，一直想去的其实是另一所南方的大学。我们英语老师的儿子考的就是那所大学，听老师平常也给我们分享那边的美食美景。我也很想看看南方，这次报志愿也填了那所大学，但还是差了四分。
南方周末：北京大学是你的第几志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被北大录取的？
王佳皓：北大护理专业是我填的第八志愿。北大医学部在我们这里的国家专项招生计划，只有护理这个专业。
7月31日下午两三点，老师在班级群里面说，我们学校有一个人用国家专项考上北大医学部，但不知道是谁。我想着我确实是报了，说不定就是我被录上了，一查，还真是我。
南方周末：确定自己被北大录取的时候，是开心多还是会有点失落？
王佳皓：刚从学校官网里面查出来，肯定是有点失落，因为我一直想去的是另一所大学。后来想想，其实去北大也很好，毕竟学校名头高了一个档次。
南方周末：报志愿之前，你有没有看到过网上一些对北大护理专业的讨论？
王佳皓：我报志愿的时候，对护理专业不太了解，也没看到过这类新闻，这几天在评论区看到很多人觉得护理专业不好，说在大专读护理，出来之后做护理，在北大读护理出来也是做护理。他们还说，希望我不要四年之后又继续送外卖。也有许多人在评论里面发，“考上北大，拿学校和县里面奖励的钱去复读，考个更好的专业。”
南方周末：你怎么看待这些评论？
王佳皓：可能他们在开玩笑，也可能出于善意在提醒我。但我还是觉得，既然上到这里了，那就老老实实上就行了。
我那天刚查完录取结果，就给班主任打了电话，问他这个专业以后就业出路咋样。他跟我说，在北大读护理也不一定是去医院里面做护理工作，也可能在实验室里面搞科研，也可以考研选个相近的专业。如果以后我实在不适合这个专业，再考虑转专业。
南方周末：网上还有很多人会评价你的经历很“励志”。
王佳皓：这个我好像没太看见过，大部分都是说这个专业不好的。有人评价我励志，我还是挺高兴的，也成为了别人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我个人感觉，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学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这些年努力的一个应得的回报。
王佳皓收到的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视频截图
“这点苦不算什么”南方周末：在学校读书这么多年，突然体验送外卖，能不能适应？
王佳皓：刚开始会有一个摸索的阶段。我对县里面的许多路都不了解，不知道每条街叫什么，所以刚开始送外卖，地图都用不太习惯，送了十几单之后，慢慢就摸索出来了。
南方周末：家里人也同意你送外卖？不会觉得送外卖辛苦吗？
王佳皓：以前在家跟着我爸妈去地里面干活儿，那种苦也不算啥。我爸妈刚开始也不想让我送的，因为骑车挺危险的。我还侧翻过一次，前面的面包车突然急刹车，我停不住，那次之后再也不敢骑快车了。我没啥大事，光是腿磕烂了，站长说，每次有人去站点，腿上基本上都带点伤。
南方周末：在你们县城，做外卖员的收入属于什么水平？
王佳皓：这个我不太了解。但我觉得送外卖、跑滴滴，确实比在奶茶店和汉堡店当服务员挣的要多得多。我在奶茶店的朋友月工资应该是2700元，汉堡店也差不多。我们跑外卖，每单能挣3.5元，如果跑得多，一个月1万元也有可能的。
我们系统里面就有单量排名，我记得我们“单王”应该是7天有500单左右，光立秋那天，因为要送“秋天的第一杯奶茶”，他就送了一百多单。
南方周末：你跑的情况怎么样，现在能赚多少钱？
王佳皓：我送的比较少，从7月21日开始送，现在应该是挣了1400元左右。如果一次接很多单，我还是送不了。我想在辞职之前挑战一下单数，比如今天跑了三十多单，明天搏一搏或许能跑个五十单左右。但是有一次送超时了，就再也没试过。送超时，就可能会被投诉和差评，会被扣钱。
南方周末：你有被投诉或差评过吗？
王佳皓：我没有，但是我有一个朋友被投诉了。因为小区都有门禁，他跟着前面扫脸的居民进去的时候，不小心撞门上了，赔了800块钱。但是他后面跟我说，他撞的那个门禁没换也没修，还照常用，相当于他800块钱就白赔了。800块钱是我们跑六七天才能赚到的。
南方周末：就你观察到的，跟你一起送外卖的大概是什么样的群体？
王佳皓：大部分还是跟我一样的那种暑假工。我之前也见有几个年龄挺大的也在送外卖，戴个老花镜，脸上也特别多皱纹，头挺秃，还有白头发。
南方周末：你之前中考结束后做过兼职，加上现在送外卖，会让你对社会有什么新的体悟吗？
王佳皓：其他记者也问了这个问题，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之前特别多的朋友都是在送外卖。一般中午一两点和傍晚是高峰期，我们都聚在那几个奶茶店或者烧烤店门口等，我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我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没有特别的感受。
王佳皓送外卖工作照。受访者供图
“考出去，有一个好的未来”南方周末：你以往在学校的分数怎么样？
王佳皓：以往分数在600分左右，高考成绩比我预想的要高一点。
南方周末：高中平时的学习状态紧张吗？
王佳皓：我是住校生，一般是早上5:50起床，晚上10:30下晚自习，回宿舍继续学习到12点多，如果碰到难点的题，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到凌晨1点左右。
南方周末：家里面对你的期望大不大？
王佳皓：他们没有给我强制安排一个目标。我家里面对我还是能上到哪儿就上哪儿，即使我考的大学再不好，我要是想学习也会供我学习。对我来说，他们没有让我觉得期望和压力很大，那些应该算是我自己强加给自己的。
因为我的家庭是贫困户，我认知肯定没有其他家庭（的孩子）那么多。我觉得学习可能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对我来说肯定是最好的出路。所以我只能好好学习，考出去，有一个好的未来，以后才能让我家里人好过一点。
南方周末：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认知不够？
王佳皓：我几个朋友的家庭条件要比我好一点，平时放寒暑假也会出去玩，但是我不可能问家里拿那么多钱，让我出去逛，所以才有这种想法。
南方周末：你从小到大去过哪些地方玩过？
王佳皓：去过一次洛阳，爬了老君山。还去过一次西安玩，顺道爬了华山。高二暑假去了一趟五台山祈愿，希望我高考顺利。然后就没去过其他地方。
因为我从小到大生活在山西省最南边，这边平常能看的只有一条黄河，所以我一直很想去南方领略一下，看看海，我现在还没有见过海。对其他省有哪些好玩的也不太了解，就知道一个爬山、一个看海。
南方周末：你喜欢爬山？
王佳皓：嗯，爬到山顶，看看高处的风景，领略到的东西也不一样，看到的东西就更多。当时登上华山的北峰峰顶之后，我看到的景象跟在县里那些山顶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们当时刚爬上去，天已经黑了，往下看，能看到华阴城家家户户都有灯，看上去还是挺壮观的。但在我们老家的山不高，几分钟就登上去了，放眼望去就是田地和其他的山。
我本来就是想好好学，然后考到省外，去其他地方看更多的东西。从华山回来之后，我就更加坚定这份信念。
南方周末：你说的“好的未来”，理想情况是什么样子的？
王佳皓：就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工资，能养活自己，也能往家里打一点钱。以前还曾幻想过一年能挣百八十万，这些对现在的我来说，确实是一个梦。
南方周末：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王佳皓：因为要为开学准备，送外卖就少了，从8月14日开始完全就不送了。我16日和父母一起去北京，我之前从来没有坐过飞机，特别激动。我爸妈也很激动，他们也是第一次坐飞机。
南方周末：你对大学有什么期待？
王佳皓：还是希望跟我的室友能够处好关系，因为把大学生活缩小的话，最小的团体就是宿舍，以后大家有啥困难，相对比较容易解决。其他具体的期待也没有啥，寒暑假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估计也是回到县里，和朋友一起送外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