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在云南农村吃席,即便没吃菌子,也能迎来一种胜似菌子中毒的迷幻体验。
手里的饭碗越吃越沉重。
埋头扒饭五分钟,米饭净增二两半。
现代科学理念在这里迎来一大坎。首次在云南吃席的人只会得出两个结论,一是物理学在云南不存在,二是自己解锁了末日网文里的无限粮食系统。
直到终于瞥见身旁大姨快出残影的加饭大勺,才明白是一直有人偷摸给自己添饭。
这种用大米饭糊人饭碗的热情待客之道,为云南如今只在小范围内流传的悠久习俗。
叫押饭/压饭。
一般人很难遇到,但遇到了一般忘不掉。
押饭多见于云南农村的大席期间。每当宾客坐满时,主事的一家,便会派出几位自家人。
左捧大锅米饭,右持加饭巨勺,作为席间执饭人。
抖音@鹰哥(两块瓦)
他们一般都是家里面手脚最麻利的。因为这活,讲究一个快准狠:十步添一勺,千里不留行。
每当客人们手中米饭见底,执饭人就开始悄无声息的狠辣押饭了。
当饭勺收鞘那一刻,二两米饭已然加入碗中,整体属于一种更高维度的民间居合斩。
而在这种习俗常见的地区,大多数宾客都已见识过此招数的威力,因此早有提防。
早年的乡土文学中,也不乏有人写过,一个村里面,总会有个押饭圣手,能让人看了就心生敬畏,所以会时刻注意,看紧饭碗。
然而,尽管有些人怕被“押”得太多,早早就把饭碗挡住了,但也拦不住人们多年磨砺出来的招数:打配合。
熟练的押饭人,早就将传统兵法融入到了加饭的过程中。
他们选择两两组队,各司其职,常见的套路中,一般会用声东击西的招数打出一套combo。
并且不仅大米饭,菜也是能押上去的。在配合得当的情况下,三秒就能造出一碗崭新盖饭。
让客人感慨过去半小时的猛吃终究是错付了。
原来,这盘棋一开始便是死局。
甚至就连帽子戏法,在押饭过程中也能使出,在饭桌上面上演了一出十面埋伏。
导致人们在云南农村吃席,不怕吃不饱,怕的是撑。
因为这帮被押了饭的客人,一般都会为了回报这份热情款待,尽己所能将饭碗里的食物吃完。
毕竟如果实在完成不了使命,也就只能剩下了。而据一些当地人所说,没吃完的米饭为了避免浪费,多会作为村里鸡鸭的饲料。
虽然整体来说,这显然是好客的象征,但现在的人们看这种场景,还是免不了会连连摇头,觉得有拿粮食当玩笑之嫌。
如果闹得太狠的情况下,会这样认为也是相当自然的。
只是这种风俗的诞生原因,其实最初和浪费沾不上一点边。
押饭/压饭,在几十年前便出现了。它并非云南独有,只是根据区域不同,有些小小的区别。
但其核心,都是怕客人吃不饱饭。
在那个普遍饥饿、缺乏粮食的年代,普通人想敞开吃大米饭,其实很难。一是没有条件,二是即便有条件,也容易怕丢面。
一桶米饭,几个人分,面皮薄的人,总会不好意思一碗接一碗地续,于是就诞生了种“压饭”的手法:
盛饭时,用勺子在饭碗里狠狠压,把米饭压实了,一碗的量就能顶上个几碗,就此能遮掩住不少尴尬。
而一些好客的人家,在请客吃饭的时候,为了怕客人不好意思加饭,就会主动用上这种招数了。
把饭碗堆成小山,让人吃得饱,也体面。
现在以“加饭添饭”为主的押饭,也是一个道理。都是热情的人家,怕宾客顾虑加饭时丢面,所以选择主动加上,无视对方的推让。
哪怕自己不够吃,也要尽可能保证对方吃饱喝足。
来即是客,饿着肚子走,是主人家的过失。
在以热情好客出了名的云南,这种想法相对更加常见,特别是于偏远少数民族群体中。
能负责押饭的人一般都很开心
许多记载民俗风情的书籍里,关于他们好客的故事就总是描写得浓墨重彩。路过农村地区,被不认识的当地人拉进家里一顿好生招待,这是云南早年常有的佳话。
其他地区,“吃饭了吗”是句客套话。但在云南的有些地方,问这话的时候,人家其实已经做好请客吃饭的准备了。
在这样的氛围中,“押饭”之风难免传得最广,也最久远,即便人们已经度过了难熬的年代,也仍然记得这种待客习俗,让几十年前特有的淳朴,通过一代代的饭勺传递下来。
所以在当下这种无需为吃米饭而心酸遮掩的时代,拿大勺子加饭这种习俗,看起来就难免显得有些莫名和多余了。
但,这倒也不是催促它消亡的理由。如果是适量适度的押饭,其实也仍不失为一种可取的席间乐趣。
毕竟它的重点不在于量。
作家李良旭,就曾写过一个短篇,讲的就是自己父亲几十年如一日地给母亲押饭的故事:
父亲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次吃饭时,每当看到母亲快吃完饭,总是起身,从饭锅里,用勺子盛一小口饭,轻手轻脚地押进母亲的碗里,仿佛生怕母亲吃不饱似的。
有时,母亲看到父亲来给自己押饭,就会端起饭碗躲闪着,脸上露出愠色,不停地说着:“吃饱了,不能再押饭了。”父亲就会憨憨地一笑,说:“就再押一点,吃饱了就不想娘家了。”
直到后来,作者母亲患上了糖尿病,但父亲也没停止这个习惯,但押得少多了,即便是一小撮,几十粒米,也要押上一下。
因为这种行为,和吃多吃少,其实没什么关联,只不过是一种象征性的动作,代表的是种心意:
我担心你吃不饱。
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国,你很难想出,有能比这个更朴素,更笨拙,却更真挚的惦念。 |